落墨Joanna

【假想cp】壁上观（上）

ooc预警

对相关制度及实践内容可能存在错误，请勿上升真人与真实行业。

 

感谢小伙伴 @gqinu 修订

 

（一）

夜幕深沉。

 

敦煌莫高窟已随着这片大漠一同沉睡，只有一座小洞窟还透出微弱的灯光。刘迦终于在壁面上补完了最后一笔，他长舒了一口气，退后两步看着自己工作的成果。

 

还算是能让自己满意。

 

他揉了揉眼睛，放下笔，走出洞窟透透气。这座洞窟在整座石窟的最北边，每日要经过长长的脚手架才能到达，又由于修复等种种工作还尚未完成，只有工作人员才能入内，平时几乎没有人来。

 

他是带着修复工作者共同的遥远梦想来的。虽只是来到敦煌完成毕业前的实习任务，但短短三月，他已感到自己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，乐在其中。与佛像、壁画日夜为伴，他倒也不觉可怖，看着它们一点一点恢复光彩，也能油然而生一片成就感。

 

昼夜温差很大，刘迦忍不住搓搓手，再抬头望向那一轮圆月。

 

远离城市的沙漠里没有光污染，只有澄澈如水的夜色，映衬着高悬皓月和灿烂星河，免不了让人想起一些神鬼之说。

 

“一些古老而神秘的传说中，据说每当月亮升起时，就会有一些精灵随着月光出现，花木的精灵，玉石的精灵，甚至连地下幽魂和鬼狐，都会出来，向圆月膜拜，吸收圆月的精华。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化身为人，以各种不同的面目出现在人间，做出一些人们意想不到的事。”①

 

他摇摇头把这个荒唐的想法清出脑袋，重新走进洞窟，拿起笔又检查修补了几处地方。等他确定自己彻底完成了这面墙的修补工作，放下手中的笔，也再难以支撑回到宿舍，凑合和衣趴在桌上睡着了。

 

 

迷迷糊糊间，刘迦感觉到洞窟内金光大盛，模糊朦胧间见到不远处坐着个身披红色披帛的人。他睡眼惺忪，长期任务完成后如释重负的睡眠让人头晕眼花，分不清到底是日思夜想的壁画，还是真有同事来找他。

 

“居然还是半跏趺思惟坐，好专业。”他喃喃一句，闭上眼睛刚准备继续睡就被人戳了一下，恍惚间耳边听见了铃铛清脆作响的声音。

 

“画完了画完了，”刘迦以为有人这个点儿还来催进度，挣扎着爬起来，“你——”

 

刘迦定睛一看，对着那一身考究的配饰倒吸一口凉气。

 

“你是谁？”

 

青年放大的脸近在咫尺：“我叫李响。你快起来啊都辰时了！”

刘迦头嗡嗡叫，最近熬夜多，脑子倒是自动替换了那些个名词。刚掀开外套伸个懒腰准备起身，就被凉气冲了脸，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。

 

眼前的人刚好打了个喷嚏。

 

——你也抗不过这里的昼夜温差啊。

 

好心的画师内心打趣，伸手从椅背上拿起自己的外套递给李响，换来了一个感激的眼神。

 

“你是从哪儿来的？”

 

李响理所当然地指了指墙壁：“这儿啊。”

 

“原来你也是来修复洞窟的实习生啊，同学你好！”

 

刘迦热情打招呼，然后看见“同学”的手从坚硬的墙面上穿过。

 

刘迦：“……”

 

现在回去再睡一觉来得及吗？

 

 

“刘迦！”

 

门口中气十足的声音吓了刘迦一跳。他尚未从大清早受到的精神冲击中平复过来，只是下意识地知道现在还不能让别人看到李响的存在，便冲到前面慌忙想要挡住李响。他还没来得及调整位置，就对上了自己研究院老师的脸。

 

实习画师尴尬微笑。

 

刘迦对自己的老师充满尊敬与感激，自己在这里的日常生活和学习工作多亏了有专门的老师照料，他们都有自己的日常工作，但每隔几日就会来找他讨论工作进度和安排，也会及时对他的工作成果作出指点和修正。

 

“你前几天的那篇报告我看完了，写得不错，图画得也挺好，继续努力，”老师手里还拿着几张纸，正准备拍拍自己好学生的肩膀，随即注意到他的局促与异样，“你站在这里干什么？”

 

刘迦顺着老师的目光往后看，方才的年轻人此刻已经消失不见，他站的位置背后对应的墙面上是一只洁白的九色鹿。他僵硬回头，嘴里斩钉截铁说着没什么，客套几句答应下过几天去院里作报告，就迅速把老师送走。

 

反手关上门，刘迦盯着墙壁看了会儿，还是迟疑着敲了敲，立刻感受到有人在他身后小心翼翼戳了下他的肩膀，转头就四目相对。

 

刘迦猝不及防大叫一声，李响也被他吓了一跳，差点跟着一起叫，好在刘迦很快就稳住人设及时闭嘴。

 

一大早经历双重惊吓，得亏他昨晚睡得好，现在才能缓过神来。

 

李响稍微有点抱歉：“不好意思，早知道等你睡醒了再出现。”

 

刘迦摆手示意他没事，又耐不住天生的好奇心看向年轻人的身后。晨间阳光淡淡，婉转流荡在斑驳的壁画和青年的面庞。李响周身被打上一层光晕，明明两人仅一臂之隔，他却在尘光交错之间看到了岁月的痕迹。

 

然而很显然此时的实习生更关心自己刚刚修复完工的壁画，他偏头越过李响，难以置信瞪大眼。

 

墙上的九色鹿不见了。

 

李响不出声，也不催他，任由刘迦转头又对自己上下打量一番。

 

画师艰难开口：“你不是人啊？”

 

李响：“……”

 

——神仙居然也会翻白眼啊。

 

刘迦赶紧往回找补：“不是在骂你，我是说……你是九色鹿吗？”

 

李响撇嘴：“还算聪明。”

 

刘迦敲敲壁画：“《鹿王本生》，九色鹿救起溺水者，反被出卖，将行踪透露给国王。九色鹿向国王揭露了告密者，恶人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。”②

 

李响咧嘴一笑，刚想接着解释，就听到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。他与新朋友短暂告别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：“可不要告诉别人。明天见。”

 

刘迦一把拽住他眼热了许久的袖子：“等等！老师给我安排了临时的新工作，我明天不在这儿，你明天可以来285窟找我。”

 

神仙迷茫：“哪儿？”

 

“现代学科编号……算了，《五百强盗因缘》。”

 

李响了然，匆忙点个头，冲向墙壁隐匿不见。

 

 

（二）

 

自农历十五那日第一次出来后，李响常常在刘迦独处时走出壁画。

 

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初见的那个洞窟里见面，有时也会随着刘迦的工作安排提前约定好不同的地点——都是不对游客开放的空间。刚开始几次刘迦还会被吓到，后来已经习以为常，权作多个神出鬼没的同事。

 

李响出来的时间长短不等，有时待的久，刘迦也不是每次都有空陪他聊天，他便跟着看刘迦工作。刘迦的工作细，多数时间都在调色比对，小心勾摹。李响看他屏息处理脆弱的材料，便也跟着一动不动坐在旁边。不过李响耐得住临摹，但受不了看刘迦整理报告和数据，每次碰上就打个招呼摆摆手回去睡觉，刘迦也从未气恼，报之一笑不管他。

 

有时刘迦闲下来，便给李响讲敦煌藏经洞、西北考察团，讲他身后西北一隅的起落兴衰，古今中外多少人沉醉于这片土地上的艺术瑰宝。讲的人意犹未尽，听的人也津津有味。他们聊天时间琐碎，除了这些，内容大多天马行空，想到什么是什么。

 

在沙漠和洞窟无限延展的时光里，彼此也算得上是难能可贵的陪伴。

 

今天李响又出来闲逛，悄然无声地避开地上的稿纸，本想走到他身后吓他一下，但看见刘迦一脸严阵以待的样子，走了没两步就在刘迦对面坐下，支着脸看画师皱着眉小心辨认着墙面上模糊的印记，转头在纸上写写画画。

 

李响看着无聊又好奇，趁着他转头的时间发问：“你每天都在这里画画吗？”

 

“是啊，我们管这个叫修复，”刘迦笔耕不辍，一边名词解释一边不耽误画画，“壁画大多经历了风化、霉变、侵蚀等自然影响，甚至还有战乱和人为破坏，留存至今已十分脆弱，我的工作就是重新让它们恢复生机。你别看只是这一面小小的墙，为了恢复它的原貌，修旧如旧，需要很多人为此工作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。”

 

“那你真正了解它们吗？”

 

刘迦这下抬头看他。

 

李响点了点纸面上的一株草木。

 

刘迦点头：“当然了，我每天都在这里对着这些画。这幅壁画前期由我的老师负责，自我来了之后，他将主要任务交给我，大部分的花鸟树木都经过我手。虽不及曾经的画师前辈那般从无到有、妙笔生花，但也从未偷懒过。”

 

刘迦对自己手头的工作向来诚恳，李响也知道他并未夸大。

 

“不是这个方面的了解……来，我带你去画里看一看。”

 

刘迦还没反应过来，刚刚放下手中的纸，就被李响拽着手腕冲向壁面，他眼前一花，转眼就看见李响在墙壁上消失不见，他眼看着就要结结实实撞上墙面，但惯性已经不容许他停下。他闭上眼睛，还没来得及细想，就感觉一阵风过，耳边响起李响疑惑的声音：“你还好吧？”

 

刘迦睁开眼，欲盖弥彰地抓了抓头发。

 

回头扫视周遭，他的眼前呈现出了一个全新的奇异世界。

 

作为专业学生，刘迦看过全套画册，又经过这一阶段时间实地学习，对敦煌壁画是再熟悉不过。尽管他看过不少敦煌艺术的相关展览，各种策展创意层出不穷，现代科技的VR技术更是使得化静为动成为可能，但此刻见壁面中的连环故事画在他身边流动起来，是他从未见过的鲜活景象。

 

天地间依然是醇厚的赭红色，尖顶的各色岩彩山川排列两边，青绿色的水奔流不息，天空上隐约传来梵音，飞天伴着卷舒的流云在他们上方缓缓飞过，陆上车马通行，往来繁华。满壁神采飞动，形随意出，都是刘迦只在壁画上见过的景象。

 

被全景VR震撼到的刘迦刚想找李响讨个说法，就见李响在他一旁转了个身，白光闪动处，徒留一只点缀着奇异纹彩的白鹿。白鹿朝他摆摆头，便头也不回走向了远处。这么多天相处下来，刘迦倒也知道李响的脾气，便跟着一起缓步前行。

 

壁画里不辨时间，全凭刘迦自己看着手上的格格不入的手表。白鹿在山林间偶尔碰到其他动物朋友，低头碰了碰鹿角以示友好，刘迦也跟着颔首示意。大概走了半小时，眼前便换了一片天地。

 

赭红色的天地变得稍显明亮，却又在青灰色、紫灰色和酱红色的山川之间显得有些幽冷凝重。

 

这个主题，这个色调，刘迦想着，他们应该是在壁画世界里走到了254窟。等等，既然是这个窟，那必然有——

 

身后的一声怒吼响彻云霄。

 

刘迦猛地回头，一道影子在他们刚刚经过的草丛里闪过。

 

254窟壁画《萨埵那太子本生》，不合时宜的专业知识浮现在脑海，三太子摩诃萨埵身饲饿虎。

 

看样子虽饿但猛。

 

“上来！”李响用鹿角顶了顶世界观崩塌重建中的刘迦，修复师现在也顾不得问这怎么好意思，连忙跨上鹿背，任由李响带他疾驰而去。鹿擅跑跳，在山林间辗转腾挪好不灵活。而背上的刘迦才手忙脚乱抓住鹿角，便急着在腾云驾雾间抽空回头，眼见两方之间距离缩短，低头看见手中还握着一支毛笔，方才入画太急，竟是忘了把笔放下。心思闪动间，猛虎距离身后仅短短数尺，刘迦不容细想，凭着本能勾勒出一座山峦的形状。

 

山峦一经成形，立刻在画里化作一座山石挡住了老虎的去路，但毕竟体量有限，老虎顷刻间又绕山奔来。刘迦如法炮制，又画了两座山峰，将一鹿一虎间的距离堪堪拉开。

 

刚才来得急，笔上的颜料本就所剩不多，画了几座山峰之后几乎消耗殆尽。眼见老虎的身影又重新从山后转出，刘迦凝神屏气，试探地举起笔，几座山峰随即拔地而起。

 

刘迦心里一喜，看来笔上有无颜色尽可以随心所欲，画出心中所想。他笔尖飞动，又画了些草木云雾遮挡猛虎的视线，终于渐渐拉开了距离，险境逃生。

 

九色鹿又跑了一段距离，转进幽谷水边，他把刘迦放下，又幻化成人形，走到水边，掬起一捧水一饮而尽。对视彼此不无狼狈，于是双双大笑着躺到地上。

 

“你可真厉害！”李响在壁画里见惯了珍奇异兽，心态恢复得快人一筹，外人入画又能在画中作画，这也是他第一次见。刚才的惊险经历一瞬间被他抛到九霄云外，此刻他开怀大笑，无拘无束，倒与之前初见时略显拘谨疏离的神仙做派不同，反而似个心性单纯的少年。

 

刘迦修复壁画日久，独处惯了，逐渐培养了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气度，尽管心里还有点崩溃，此刻表面上也已回神：“刚才还好有你在，我差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”

 

李响噌一下仰卧起坐：“那老虎以前和我不对付，我又打不过，次次只能躲着。没想到还能看见它吃亏的一天！”

 

他今日出气甚是快哉，索性重重往刘迦腿上一躺，以表激动之情。最近都在外头和刘迦聊天，他好不容易回做原型半天，便忍不住鹿的心性。毕竟在鹿的意识里，刘迦是可以信任的人，那自然可以亲近些。

 

刘迦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和重量压进草地，险些把人甩下去，但想到刚刚所见，又理解地躺下。李响不满地瞥他一眼，跟着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，继续讲起了自己这么些年在壁画里的所见所闻。

 

他们头顶的花树簌簌飘落，湖水荡起一阵波澜，对于好久不见江南风景的刘迦来说，是安心到让人困倦的景色。

 

李响看他困，还道是他在这里待久了觉得无聊，兴致冲冲起身，自请表演节目，说要展示自己的才艺。刘迦被他拉着走到树下，先给面子鼓起了掌。

 

李响挑了个好地方，站定时手一伸，刘迦这才反应过来，这是要跳舞。

 

这是他在画册和壁画里都见过的图像。但那是静态的，李响现在则是活生生站在他面前，在落花满地、在清风和畅间跳着他无法想象出的动作。他与头上的树影、身旁的淡雾融为一体，挥手落足，俱是一派风流。他绝想不到有一天自己能看到这一切真实生动地发生在自己的眼前，那是千年前未曾留名的工匠虔诚画下的故事，又在此刻变成难能可贵的现实。

 

李响跳完了一曲，拉着刘迦含笑看着他。画师也不吝啬好话，赞不绝口，夸得李响十分满意。

 

而刘迦心里想着，感激那些工匠画出了如此这般奇景，也把这样一个人带到了他的面前。

 

 

又休息片刻，他们缓步而行，往相反的方向走去，李响脚步轻快，拉着他将刚才匆匆掠过的景象一一介绍，刘迦面上点头附和，心中可谓是百感交集。走到一座山前，前路戛然而止，他们面前是一道触目惊心的沟壑，一眼黑漆漆地望不到底。

 

空气中悬浮着一些彩色的碎片，刘迦伸手抓住一块，仅存的轮廓暗示他，这原是一片祥云，表面的材质应是岩彩。

 

他回忆着现实世界的情形，沉吟片刻道：“洞窟的北壁？这座墙上的壁画尚未修复完成，还有大片脱落，所以才呈现出这般混沌的模样。”

 

“是了，”李响点点头，眼里有些黯淡，“我在壁画里行走千年，眼看着壁画里的风景随着时光变迁渐渐萧瑟凋零，其间有不少地方都原似这般，也渐渐地恢复成你刚刚见过的景色，出去一走，才知道这些都是你们的功劳。”

 

刘迦凝视着他的眼睛，一种不知名的情感渐渐涌上心头。画外多少人想要追求快节奏，而壁画里的时光又是这样慢慢流淌，他的工作也要在一寸一寸中慢慢推进，把在时光中逐渐变得模糊的壁画，一寸一寸地拯救出来。③

 

李响领着刘迦原路返回，最后到了现实的洞窟中。刘迦刚踩上熟悉的地面，又忙着地朝门外看了看，确认了一番刚才没有人进来，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，拉着李响继续聊天。

 

经历奇遇过后，刘迦的语气中仍然有着些许难以抑制的激动，心理活动更是波涛暗涌。他深知自己吃这碗饭注定要坐冷板凳，但李响的出现让他再也不能波澜不惊。

tbc

注释：

①出自古龙《圆月弯刀》。

 

②处壁画及故事原型出自257窟《鹿王本生》（敦煌壁画九色鹿仅此一例），本篇主要的故事背景洞窟为敦煌背景下以257窟为背景的自行设置的一个架空洞窟，开头所提到及未注明特定编号的洞窟都是杜撰。

 

③改自樊锦诗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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