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假想cp】Vissi d'arte,vissi d'amore
猝不及防又是一个计划外的更新。美好是他们的,ooc属于我,请勿上升真人。无知识科普意义,看个开心就好。祝情人节快乐~
全文1.6w,一发完。
1
太无聊了。
刘迦穿过长长的走廊。深红色的展墙上,名贵的画框依次罗列,画框前的人群熙熙攘攘,交头接耳。今天是一位当地著名青年画家展览的开幕式,这位画家名头不小,经历了学院派训练、又刚刚从海外深造归来,他的作品一经面世,就在当地的艺术交易界引起了轰动。
这场展览开幕式的到场嘉宾可谓重磅。慕名而来的画家同行、策展人、艺术批评家、画商数不胜数,而刘迦作为著名画商刘氏家族的代表人出席,免不了也成为了展览上的焦点,他被团团围住,不得不要对着到场的人说些客套话,进行一些必要的社交活动。
除了认识画家本人,想要认识、结交刘迦的人同样也趋之若鹜。结束了一轮又一轮的社交,刘迦站在展览尾声的一幅巨大作品前,揉了揉酸痛的肩膀,活动了因为久站而僵硬的膝盖和腿脚。他的西装口袋里装着厚厚一沓卡片,是刚刚在展览开幕式散场后,同行与画家们塞给他的。刘迦回望着展墙,轻轻地摇了摇头。
“乏味”——这是刘迦在心底为这位画家的作品下的结论。毋庸置疑的是,这位画家具备过硬的基本功,然而他的作品太过注重于炫技,又以超乎一般画作数倍的尺度扑面而来,在最显眼的位置刺激着观者的感官,再加上画家本人故弄玄虚的解读,看似满怀深意,洞悉背后的实质,空洞、傲慢又缺少灵魂。
环顾展场,这里本该是艺术交流的乌托邦,却仿佛成为了一座互相吹捧的名利场,充斥着虚伪的你来我往。这里与一切都有关系,就是与艺术最没关系。刘迦这样想着,感到胸口一阵烦闷,他只想立刻离开这里。
他走出展览的出口,深深吸了一口气,大脑依然在飞速运转。到场的策展人与评论员受邀要为展览与画作撰写评论文章,身为画商兼策展人的他自然也不例外。他已出席过不少类似的场合,也为不少画家写过类似的评论,乏味归乏味,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。
正当他一边快步走着,一边飞速运转着大脑,低着头转过走廊的拐角时,一扇木门猝不及防地猛然打开,接着刘迦就与一道疾冲而出的人影撞了个满怀。
“好看!你去哪儿了!——啊!”
刘迦这时才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拉回现实世界。他低头,只见一个身形瘦削挺拔的青年,他低着头,似是在寻找地上的什么东西。他左手拿着斑驳的颜料盘,右手指间夹着两支画笔,躲避不及,颜料盘中的颜色尽数染在了刘迦的衣服上。青年见状,急忙撤开两步,抬头惊慌失措地连连道歉。
“太抱歉了,先生……请问,您刚刚有没有看见……一只兔子?”
他一抬头,刘迦就坠入了他漆黑如点墨的眼睛里。青年的装束朴素干净,身着一件略显宽大的洁白衬衫,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,脸上还沾着一抹浅灰蓝,有些焦急地比比划划,仿佛是一只仓皇奔逃的小鹿。
——刘迦也正在为自己刚刚没有看路而懊恼不已,他安慰了青年两句,询问了兔子跑走的方向。青年往他身后一指,刘迦快步走去,及时将准备跳下楼梯探索新世界的毛团子挡了回来。
那兔子也不认生,嗅了嗅刘迦的鞋,自顾自地站起来扒着他的裤腿,看起来十分亲热。刘迦的表情顿时柔和起来,连带着青年紧张的神情也纾解了几分。
青年将调色盘与画笔往旁边一放,抱起兔子,对着它说道:“好看,快给这位哥哥道歉。”
白兔对着刘迦的方向耸了耸鼻子,低下头舔了舔毛,洗洗耳朵,倒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似的。
“没关系,没关系。”刘迦微笑着,忍不住摸了摸兔子的头,算是原谅它了。兔子也顶了顶刘迦的手。
刘迦又低头看了看,有些犯了难。他今天晚些时候还要去赴一个画商的晚宴,现在只能麻烦一些,再回去一趟换件衣服了。李响看着他蹙眉的样子,朝自己身后的门指了指,开口问道:“实在太抱歉了……要不……您来我这,我先给您找一套替换的衣服?我就住在这儿,很方便的。哦,对了,我叫李响。”
“你好,不用这么客气,我叫刘迦。”刘迦看着李响一手拿着颜料盘和笔、一手抱着兔子,有些自顾不暇,从李响怀里轻轻地接过兔子,换来了李响一个感激的眼神。
面对李响的邀约,刘迦本想礼貌推辞,但经不住他再三真诚邀请。他想了想,确实穿着带有一身颜料的衣服出门有些不便,他一边说着叨扰了,一边跟着李响、抱着兔子走进了李响的画室。
画室如其人。李响的画室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高高低低的画架,画布上是几幅未完成与刚刚完成的画。房间深处的角落摆着一张单人沙发、一张白木桌。旁边的柜子里收纳着各色的衬布,以便与不同的置景相配,各色的颜料、各式的画笔与画具、用过的速写本收纳得整整齐齐。临街的一侧是大大的窗户,窗台上种着铃兰、茉莉、薄荷,还有些刘迦叫不出名字的植物,阳光透过米白色的窗口,在墙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影子。
李响一边放好画具,一边请刘迦自便,在画室里随意参观。李响画如其人,用色响亮明快,下笔果敢,同时又用高妙的藏色与巧思保留了三分细腻。他的构图巧妙,从寻常细微处着眼,一道光、一堵墙、一片影子,寻常之物在他的笔下鲜活起来,跃然纸上。可以看得出画家本人有着深厚的基本功素养,却不想着炫技,而保有一份可贵的天真烂漫,令刘迦耳目一新。
刘迦将白兔放到地上,拍了拍它的头,大度地放它在房间里自由活动。刚刚被捉拿归案又重获自由的白兔对它引起的麻烦浑然不觉,它舔了舔耳朵,一蹦一跳地躲到墙角底下去啃一片垂下来的吊兰叶子,又被李响轻轻提溜着后颈捉回来,点着鼻子教育了一通。
“好看,你今天怎么回事,平时我不是告诉你不能乱跑吗,会被做成红烧兔头的,回来还这么调皮,让别人看见了多没礼貌……”
刘迦觉得李响有趣极了。画家日常与颜料和调色板打交道,却偏偏要养一只白兔,李响也偏偏爱穿一身白。李响一板一眼地对着兔子絮絮叨叨,仿佛兔子真的能听懂他说话一般,在场的第三者刘迦顿时感到一丝尴尬。
“我刚刚听你喊这只兔子叫……好看?这是它的名字吗?”刘迦努力寻找着话题。
“啊,是的,”李响孩子气似的嘟了嘟嘴,捞起白兔贴着脸,直直地盯着刘迦,面带笑意,反问他:“它不好看吗?”
刘迦无可奈何地笑着答应,他又笑得像是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一般。谈起兔子,李响语气里是难以遮掩的温柔与愉悦,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似的:“它是一只侏儒兔,从小就在我身边,已经陪着我两年了,我还有另外一只兔子,诶……它跑到哪里去了?”
刘迦哑然失笑,趁着李响扭头去找兔子的空档,又问道:“我还以为,画家的兔子会以画家的名字命名,为什么不叫莫奈,或是梵高、塞尚?或者是色彩的名字,既然是白兔,比如可以叫月白、霜白之类的。”
李响一听刘迦的话,眼睛一亮,“诶,你也懂艺术吗?”
“只是略有涉猎罢了,”刘迦继续抓住共同话题,“今天楼下有一个新开幕的展览,你没去看看吗?挺热闹的。”
李响撇了撇嘴,道:“我在画册上看过一些他的作品,我对他的作品和创作理念不感兴趣。”
刘迦的眼睛也亮了。李响在这里轻轻松松地说出了与他十分契合的看法。他听着李响就这个画家的作品继续说下去,深以为然。自己也不知不觉说出了许多平时自己根本不会说出来、写下笔的所思所想。
2
就这样,两个人聊得十分投缘,不知不觉忘了时间,又过了一会儿,李响这才一拍脑袋,想起来要去给刘迦找一套替换的衣服,他带着刘迦从画室后走上一间阁楼。李响日常居住的地方与画室相连,阁楼不大,但被他布置得温馨精巧。刘迦一边端详着四周,一边等着李响在衣柜里翻翻找找。
“这件应该可以,你试一试,”李响找出一套纯白的衣服,“这套是我哥哥上次来住的时候留下的,他的身材与你的相仿。”
刘迦道谢着接过,在卧室里脱下身上那套斑驳的西装与衬衫,在窗前换上新衣服。李响背对着他,有些羞赧地伸手接过尚有余温的衣服,又脸红地转过身去等他换好。
那套衣服上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香气,木质与雨后松针的芳香清冽气息萦绕在鼻端,沉稳又带着年轻男性独有的性感与活力。李响的脸渐渐烧了起来,却还是尽职尽责地抱着衣服,催促自己眼观鼻、鼻观口、口观心,不要多想。
但没过一会儿,李响禁不住作为画家的本能,他不经意间扭头看了一眼,就再也无法将目光移开。刘迦背对着他,正抬起一只手穿上新衬衫。他的身材管理得很好,肌肉线条饱满又有张力,体态匀称。他一定保持着良好的健身习惯,李响这样想着。
此时正是午后,阳光正好,透过床前的木格子窗洒落在他身上,使他周身镀上一层金灿灿的光晕。他不经意间转过侧脸,阳光落在他深邃的眉眼与高挺的鼻梁上。再往下看,刘迦本身就白,剥去了衣物的修饰,在光线的烘托下,仿佛从天而降的神明,又像是古希腊的雕塑,高贵的单纯,静穆的伟大——如果他会是一座雕塑,那是太阳神阿波罗、抑或是战神马尔斯、还是大力神赫拉克里斯?
正当李响没来由地胡思乱想时,刘迦已快速换好了衣服,转过来,看见李响正直愣愣地盯着他看,自己也是一愣,下意识地出口问道:“你在看什么?”
这话出口,两个人的脸都红了。电光火石间,李响的脑中跳出一个大胆的想法,还没等他把这个荒唐的想法驱逐出去,他的嘴已经先一步作出了反应:
“我刚刚在想……虽然这有点失礼,”李响紧了紧手中的衣服,有些紧张地问道,“请问你愿意……做我的模特吗?你……”
李响用手在空中上下比划着,眼睛在刘迦的肩膀和腰之间快速反复了几下,支支吾吾地说:“很……好看。”
刘迦愣住了,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。这句话若是由旁人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说出口,露骨、失礼又越界,而李响内心纯粹,一心只想着画画,这话从他口中说出,则是最高的赞誉了。看着李响真挚的目光,想了想还有些空余时间,他不知怎的,鬼使神差地应承下来。
二人将各种画具与颜料搬上二楼。刘迦将刚刚穿上的衣服重新褪下,李响抚了抚本就平整无暇的床单,示意刘迦躺上去,比划着指导他摆好姿势。他退后两步看了看,感觉还缺了些什么,心念一动,从床头柜的花瓶里抽出两支红玫瑰,让他将其中一枝拿在唇边,又在床单上洒满花瓣。
刘迦就这样静静地斜倚在洁白的床单上。他的目光有些飘忽不定,最后只好低头看着床单上的光斑摇曳。李响站在他的对面,目光毫不遮掩,拿着一支画笔,比对着比例和尺寸,看得他有些不太自在,仿佛能够看穿他的一切。他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鼻子,李响轻轻喊了一声“别动”,他又只好乖乖地把手放回原位。
手里的玫瑰芬芳馥郁,花气袭人,刘迦没来由地感到些困倦与恍惚。就这样过了一会儿,刘迦又开口问道:“你……之前也会经常画别人吗?”
“嗯,”李响干净利落地铺着颜色,回答也十分干脆,“我之前出门写生的时候,会带着速写本坐在街头,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作画。写生是每个学画画的人的必修课。”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,”刘迦斟酌着语句开口,“我是说……你也会邀请别人——嗯,你别见怪——你也会邀请在路上遇到的随便一个人,来到你的画室当模特?”
他顿了顿,不经意地加重了语气又说:“到这里来?”
李响的笔顿了顿,他犹豫了,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,只好照实说道:“没有,你是第一个。”
刘迦的心中生出些莫名的窃喜,嘴角忍不住轻轻上扬,这一丝细微的变化也被李响的画笔捕捉了去。然而李响并不知道刘迦内心的所思所想,他沉浸在自己的画面里,时不时探头出来看一眼,又让刘迦想到了在树后探出头、机警专注的小鹿。
李响对待艺术精确又严谨。他停停看看画画,不吃、不喝、不休息。直至日头渐落,刘迦终于听见李响长舒一口气放下颜料盘,于是也舒展着胳膊正要起身,却又被李响叫住了。
“你等一等!”李响站起来,往后退了两步,仔细端详了一番。
“还差一点儿。”
李响拈起一支细笔,在白颜料罐里点了点,对着刘迦看了一眼,小心翼翼地在画中人的眼睛上点上了一笔高光。
“这下才算好了。”李响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,放下笔,对着刘迦笑了。
刘迦穿上李响递过来的衣服,站在画布前。李响捕捉到了他抬头的瞬间神态,嘴唇微张,嘴角勾起若隐若现的弧度,似是情人的低语,带着些莫名的吸引力。刘迦也不知自己还有这样一面,他对着画赞叹不绝。
“你能喜欢,我就很知足了。”李响这时才有些害羞,微微低下头,但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和发红的耳尖出卖了他。
“我以后可以经常过来吗?会不会打扰你……”临行前,刘迦试探着开口。
李响眨了眨眼睛,好像没听明白。
“我是说,我喜欢看你画画——呃,不,应该说,我喜欢你的画。哎,但其实……”越说越乱了,刘迦想道。他看见李响不回答他,干脆说,“我可以来做你的模特。”
“啊——你说什么呢?当然可以。”李响又抬起头,迎着阳光,露出可爱的虎牙,眉眼弯弯地对着刘迦笑。
李响挥手与他告别,低头收拾着画材。刘迦不露痕迹地将西装口袋的一沓名片装进裤子里,他的名片,今天终究没有在李响这里送出去。
3
过了几天,刘迦完成了应酬文章。正当他伸着懒腰,想着该去哪里放松一下的时候,他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李响的身影,不经意间露出了微笑。
李响喜欢花,于是他就带了一束和上次看见的摆在床头一样的花。画室的门半掩着,似是预感到今天有人要来似的。刘迦并未立刻敲门表示来访,而是背着手,屏息凝神站在门前静静看着。
李响正站在对着门的方向画画。他正在为一幅新的作品构思草稿,阳光透过窗框,在洁白的画布上投下一道影子,李响站在光里,蹙眉苦思,对着画布比比划划。
刘迦看得出神,一下没注意,脚踩的地板发出了“嘎吱”的声响。李响被声音吓得回神,扭头看见有个人捧着一束花站在门口,意外又有些惊喜。
刘迦进门,帮李响把花插在床头柜的花瓶里,李响则在柜子里找出上次刘迦放在这里的衣服。上一次,刘迦临行前本要把衣服带走,李响依然觉得过意不去,说什么都要让刘迦把衣服留下,等自己洗干净再还给他。刘迦看着西装上颜料自然形成的图案,心念一动,提议李响把上面的图案补全。李响本有些犹疑,但在刘迦的再三要求下,还是答应了。
这件衣服被李响妥善安置在柜子里的一个单独空间。刘迦接过衣服,深蓝色的西装上绽放着一朵蓝色鸢尾花。用笔、用色是李响一贯的绘画风格,笔触大胆活泼,用色高级沉稳。原本沉闷正式的西装俨然成为了一件艺术品。刘迦笑道,他可一定要好好保存。
当然,作为回报,今天刘迦主动提出为李响再当一次模特。李响看了看画室内的静物,很快有了主意。
李响领着刘迦走到桌前,铺了一张浅色衬布,摆好一盘青苹果,又抱起白兔放在桌上,调整好之后,示意刘迦摆好一个令他感到自然放松的姿势。
在做李响的模特这件事上,刘迦似乎天然无师自通。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,随意地倚靠在桌面的一角,注视着桌上正在专心致志梳理毛发的白兔。他今天穿了一套白色大翻领的卡其色休闲西装,又系了一条黑白相间的丝巾作为装饰。
不同于初见面时的严肃正式,也不同于第一次入画时男性身体所展现出的纯粹的力量感,今天的装扮使他看起来恬静又柔和。画室的阳光斜斜地洒落在室内,为兔毛的边缘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。刘迦眼神低垂,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轻轻闪动,虽然他的眼睛看不真切,但能够感受到他注视着兔子的眼神专注又炽热。
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经意地从柔软的兔毛间划过,顺着兔子的脊柱轻轻划下,白兔舒服地眯起眼睛假寐。李响一边画一边看着,那只手明明抚摸着的是白兔,他却分明地感觉到自己的皮肤上起了一层战栗,脊柱间噼里啪啦地闪过一道电流,连带着胳膊上也泛起一阵战栗。他肩颈发凉,手下一抖,已在画面上留下了一抹飞白。他猛然回过神来,不敢再看,慌乱间在调色板上找到背景色,重重地蘸了一笔,欲盖弥彰地将自己心猿意马的证据遮掩干净。
李响的心里虽不知泛起多少层波涛,但手上还是依然保持平静,一笔一笔地画着。李响也不知怎的,画家本该对模特一视同仁,不容偏颇,他却不敢对上刘迦的目光。有几次,他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继续回去画了,心下希望要是能擅自发挥、少看刘迦几眼该多好。但他又很矛盾地希望时间能够放慢些,他总是觉得当下万分地来之不易。
不知过了多久,李响听见刘迦有些动静——他动了动身子,好像在放松僵硬的筋骨。
“啊,迦哥,没事,你可以动了。”李响急忙说。
“没关系。”
“我基本画完了。”他将手里的工具放下。
刘迦这才彻底放松。李响注意到刘迦看了两眼钟,于是问道:“你后面有急事?”
“嗯,不是很重要的事,就是一个——”
他这么说,无论如何,李响当然是要赶紧催他走了。等李响把刘迦推到门口,可刘迦还有些念念不忘的意思,颇有些阻力。李响不知何故,却见刘迦好像恋恋不舍似的看着他作的画。
原来是在想着这画?
李响又开始害羞了,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说什么。幸好白兔从桌上跳了下来,就要往门口跑,给李响解了围。他一边厉声呵斥着“好看!好看——你过来!”,一边弯腰去捉,藏住了刚才的尴尬。刘迦与他道别,看着他抱着兔子从门板后面探出头说再见的样子,心里只觉得:李响……可真像一只兔子啊。
4
刘迦感觉自己的心情有一些变了。
曾几何时,他见过数不清的画家和评论家,打过交道的人如匆匆过客。当然,他对待工作尽职尽责,总能够妥帖地完成接到的项目与任务,工作结束立刻翻篇,又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下一次的工作与会面中。
但是,他从没有过像这样的感觉,一个深居画室的小画家能够如此令他记忆深刻,挥之不去。不知道是什么在驱使着他,每当他与李响告别,他会开始想象李响的下一幅画会是什么样的;每当他看见一处美好的景物,他会想象李响会如何描绘它;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揣摩李响的喜好和心情。
每每想到画、想到色彩、想到与艺术有关的一切,刘迦都会想起他。
这天,刘迦又一次到李响的画室拜访,一来二去,两个人的关系已经相当熟络。李响笑着将刘迦迎进来,刘迦递给他一本画册,是他昨天刚刚在二手书市场淘到的:“打开看看,喜欢吗?”
他很自然地走到了李响的工作台边,帮李响削起了铅笔,又时不时地抬眼看李响的反应。李响打开画册,表情瞬间变得惊喜。
“这是……巴比松画派的画册!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这个!”李响日常沉浸在画室中,很少出门,也很少使用社交软件。刘迦仿佛能看穿他心意似的,令李响有些受宠若惊,又有些脸红地低下头去。
刘迦见李响喜欢,也笑得开心:“我之前在你的书柜上看见有几本相关的书,又在书店里刚好看见了,随手翻了翻,里面的一些作品比较少收录在一般的画册中,就给你带来了。”
李响向他道了一声谢,对着画册爱不释手,刘迦转头,看见画架上摆着的一幅画正用画布盖着,一边想要掀起来看看一边问道:“你最近在画什么呢?”
李响放下画册,拦住了刘迦的手,神情有些不自然地笑笑:“你等一等,这幅画我还没画完呢,等我画完了再给你看。”
刘迦顿时感到有些奇怪,但李响生性自由,他也没再追问。李响今天的计划是为未完成的画作收尾,刘迦就坐在那张单人沙发上,从包里抽出一本自己带着的艺术评论集,看了起来。白兔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啃他的裤脚。
说来也神奇,最初刘迦给李响当模特时还有些不自在,现在渐渐地,这里让他感到放松。李响的屋子不大,各种绘画工具堆了满地,天花板的一角在微微渗水,窗台周围的墙壁也干燥得脱落。但是,就是这样一间小屋子,却比刘迦那精美装修、日常保养的大平层公寓要令人安心得多。每当刘迦在工作上遇到不顺的事,或是刚刚结束劳累又繁琐的任务后,他都会来李响这里坐一坐。这里仿佛是一座世外桃源,一处乌托邦,来到这里,似乎就能令他短暂地逃离世俗的人情世故,露出最轻松的一面。
李响坐在画架后偷眼瞧他,见刘迦低头专心看书,才轻轻地掀开画布。
画中的人正是刘迦。上一次他到访时,似乎工作上有什么苦恼的事,他坐在这张沙发上,双手交叠,眉头紧锁,似在沉思。
那次刘迦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和黑西装外套,领口和袖口点缀着一抹亮色,看起来矜贵又自持。没来由地,李响想起了俄罗斯画家克拉姆斯柯依的《无名女郎》。他为刘迦画了一幅画,以灰蓝色作底,大胆地使用大片重色,对比强烈又突出,他依然巧妙地抓住了刘迦的表情,看向远方的眼神神秘莫测,又显得冷静自持。
李响静静地画着,画室里很安静,只有刘迦规律的翻书声。不知何时,翻书声停了,李响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。
刘迦似是累极了,他把书合在桌上,自己趴在沙发上,枕着一只手臂睡着了。李响蹑手蹑脚地走过去,把试图跳上沙发的白兔抱起来,又找了一条毛毯,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。刘迦没醒,李响低着头,壮起胆看他,不自觉地沉溺在了这幅睡颜的魔力之中。
刘迦睡得平静又安详,睡梦中,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,呼吸平稳又均匀。他鼻侧的一颗痣似乎具有致命的吸引力,让李响此时此刻移不开目光。天知道李响用了多大的自制力,才终于克制了轻轻抱住他的冲动。
好在,画家还有另一种表达和宣泄的方式。李响翻开他的速写本,轻轻地勾画着刘迦的轮廓。铅笔在素描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,和着窗外静静的风声,摩挲得李响的心也痒痒的。
画着画着,刘迦突然动了一下,李响一惊,慌忙盖上了本子。还好刘迦并未醒来,他只是皱了皱眉,调整了肩颈的姿势。李响保持不动等了一会儿,才又悄悄地打开本子画了起来。
天色渐暗,李响的速写也画得差不多了。他看着刘迦即将醒来,又蹑手蹑脚地收起速写本,坐回画架前,换了一张全新的画布。
在李响心里,刘迦神秘又带着吸引力。他有着非同一般的鉴赏力,却又不是照本宣科、逢场作戏,总能与李响的见解一拍即合,又有着一针见血的独到点评。
他面对李响的画,总是能很快发现他埋藏在画里的小心思——一处呼应的细节、一道细腻的笔触、一抹精心设计的藏色,从而捕捉到自己构思的踪迹。李响每每忍不住问:“你是怎么看出来的?”刘迦都没有给过他一个确切的答案。而更令李响惊讶的是,自己面对刘迦,脑中的灵感变得更加源源不断,总是能找到最好的方式倾泻于笔端,再小心翼翼地在心底珍藏。
5
随着两个人关系愈走愈近,他们的见面已不仅限于李响的画室。在没有工作的工作日午后,刘迦有时会与李响一起到郊外、到公园,寻找创作的灵感。
由春入夏,白日见长,天气还未变得炎热,正是踏青的好季节。
这天,他们带着白兔到郊野公园散步。李响放心地让白兔在草地上肆意奔跑,很快就讨了几个孩子的喜欢。他们看着兔子和孩子在草地上欢跑,相视一笑。
李响坐在长椅上,静静地看着坐在秋千上的刘迦。刘迦今天完全与工作时判若两人,他换了件白色的帽衫、白色短裤和卡其色短外套,俨然是一副休闲的打扮,看起来和普通的大学青年别无二致。
李响产生了想要描画此情此景的冲动。不是草长莺飞四月天,而是梵高笔下的《长草地与蝴蝶》,茂盛的、摇曳的、呐喊的、肆意生长的。李响突然玩心大起,看着刘迦平静地看天,悄悄走到了他身后,推起了秋千。
刘迦回神,回头一看,李响在树荫摇曳下笑得灿烂。画室里的李响严肃又认真,他画过去、画当下、画凝固的时间,精确地捕捉每分每秒光线的变化——精益求精以追求艺术的极致。这是刘迦第一次看见李响展示出如此孩子气的另一面。
李响推着秋千,秋千一下一下规律地在风中摆动,他看着刘迦的背影,自然,刘迦看不见李响的表情,也看不见他此刻的所思所想。刘迦,这个无意中闯进李响生命中的人,也撞进了他的心。
刘迦带给李响的情绪是鲜活的、生动的,每一次都能带给他不一样的艺术灵感,还有一种全新的、奇异的情感,渐渐地,李响开始期待与刘迦的每一次见面。这些是李响能够感受到的。
刘迦不知道的是,李响在每个他不注意的瞬间,他在广场上喂鸽子的时候,在落叶林公园里低下头喂小猫的时候,在和白兔玩耍的时候,这每一时每一刻,都被李响的眼睛和李响的心记录了下来,画在自己的速写本上,又画在每一个与他告别的深夜。
又是一个平静的下午,李响在画室里专心致志地画画。楼下传来了两声鸣笛,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楼下唤他。
李响放下笔,从窗户探头看去,只见刘迦的摩托车停在楼下,摩托车上的人正抱着头盔朝楼上的李响招手。他今天一身黑色皮衣简单干练,却看得李响的心砰砰乱跳。他稍作收拾,下楼出门。
他问刘迦今天去哪儿,刘迦故作神秘,递给他一个头盔。李响戴上头盔,扶着刘迦的肩膀上了摩托车的后座,犹豫片刻,轻轻地环住他的腰,贴上了他的背。
李响的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,刘迦颈后散发出松柏的木质香气,混着摩托的机油味顺着风钻进了李响的鼻子里,他的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些甜丝丝的幻觉。
身边的景物飞一样的倒退,李响环住刘迦腰部的手又紧了紧,他的生命中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。身边的人侧目看着他们,李响悄悄地把头埋进了刘迦的后背。过了一会儿,刘迦带着他到了郊外的一座小山,停了车,刘迦松了口气,回头牵着李响的手扶他下车,笑道:“还好,还来得及。”
刘迦伸手朝山谷里指了指,太阳正在一点一点地落下山。
刘迦对着夕阳的方向张开手臂,落日正停留在他的手边。李响眼里的他逆着光线的方向,手臂摆出两道好看的弧度。在李响的脑海中,这个画面与德国浪漫主义画家弗里德里希笔下《雾海之上的漫步者》融为一体。浪漫主义画家笔下的自然是如此崇高又广袤,人类在其中是那样渺小,可刘迦此刻在他的眼里、在他的心里,分明就是全部,不可替代的全部。
李响感到心里正有一种冲动正在破土而出。刘迦就是他命中注定的灵感缪斯,他确信这样的直觉。他甚至听到心里面有句话,他想立刻和刘迦说。如果刘迦也怀着与他同样的心情,那他是否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告诉他了呢?可如果不是呢?
“迦哥——”
“李响,”
没想到,两个人同时开口,他们俩都愣了一下,然后一起笑了。让了半天,李响还是让刘迦先开口。
“李响,你……你冷不冷?”
李响眨了眨眼睛,自己好像听错了。刘迦特意带自己来到这里,莫非就只想带他看夕阳?在这个气氛下开口,却只关心这个,他可真是块木头。
“你穿得好少,我来的时候多带了件外套,在包里……我想着你可能着凉来着。”刘迦说着就要去找外套。
“我不用!”李响抬高了嗓门,这时风却吹起来了,刮得他耳朵痛,确实是冷的。他的背脊忍不住抖了抖,还是被刘迦看见了。
“会着凉的……”
“刘迦!你站住!”
刘迦冷不丁被他训斥了一声,两眼无辜,不知道怎么了。李响以前从不是这样。
“我问你,”李响不算温柔地撇着嘴说道,“你是不是喜欢我?”
刘迦闻言确实怔住了。他咬了咬嘴唇,答道:“……喜欢。”
“不是喜欢我的画,而是喜欢我的人,是吗?”
“是……啊!不!我喜欢你的人,我也喜欢你的画。只要是你,我都喜欢,我——”
“好了好了,你真啰嗦。”李响索性不憋了,嘴角控制不住上扬,“我问你,你是不是想和我交往?”
“……是。”
“真是个闷性子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我说,你早就该问我了!还纠结什么冷不冷,穿不穿外套……我都替你急!”这会儿他也不看刘迦了,视线到处瞟,也不知道在看哪。又一阵风吹过,李响一件单衣确实抵不住了,“好吧,是有点冷……”
刘迦笑着给他披上夹克,顺势从背后抱住了他。李响在他怀里转过身来,又闻到了属于他的那种神秘又躁动的味道。这气息被近距离的拥抱无限放大,李响的心跳得快极了,他也能听见刘迦火热的心跳。
太阳落山,天色渐暗。只剩下最后一点点天边折射出来的昏暗的金光,照在两人身上,把他们的身影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红。李响紧紧抱住刘迦,他好像,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。
7
与刘迦告别后,李响满心雀跃,怀着隐秘又膨胀的愿望,他想要为刘迦画一幅完美的画。
然而,什么样的画才配得上爱人?什么样的画才是完美?李响犯了难,他画过许多堪称惊才绝艳的画作,刘迦也对他赞赏有加。而在这时,李响突然觉得全都黯然失色了。他一张一张地画,画室的地上、桌上、沙发上,很快摆满了一张又一张废弃的草稿。
不满意,不满意,全都不满意。
他多想再见一见自己的爱人,却又压制下满腔的冲动。他希望自己能带着这幅画作为最好的礼物与爱人相见。
李响的心里升起了近乎病态的狂热。他开始逐渐顾不上规律吃饭与睡觉,每天睁眼之后就坐在画室里画一整天,闭门不出,睡前也在大脑飞速运转的兴奋中经受着失眠的困扰,常常在画室的沙发上和衣而卧度过一整夜。
他逐渐变得焦虑而暴躁,灵感不断涌现,又不断被推翻,草稿、速写、小色稿在沙发角垒起一摞又一摞。也有几张上色的半成品,要么画了寥寥几笔就搁置在一边,要么有几幅接近完成的作品,又在他的偏执中被自己否定。
李响似乎感觉自己不会画画了。
失眠、耳鸣、偏头疼都纷至沓来,他也染上了喝酒的习惯,因为靠酒精才能苟且维持一些睡眠。他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越来越差,可他依然执拗地不肯去医院——来不及了,快要来不及了。
苦心构思间,时间如流水般悄然流逝,刘迦已有一月有余不曾到访,李响这里平日里鲜少有外人往来,现在更是冷清了许多。他不喜社交,整日专心画画,偶尔有少数好事者均被他拒之门外。而今天这位不速之客,却有着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。
来人自称是刘迦的未婚妻,李响皱了皱眉,还是领着她到画室里,拉过一张椅子邀请她坐下。女士进门时,尽管李响匆忙间放下了幕布,她仍然看到了画架上摆着的人物画,耸了耸肩,没有多说什么。
原本刘迦与李响的碰面、交往一切如常,直到有一天,女士在刘迦衬衫领子的颈后发现了一道颜料的痕迹。女士悄悄找来他的司机询问,司机在女士的再三追问下才支支吾吾告诉她,刘迦在工作闲暇之余,常会到一间阁楼上的画室见一位画家,然而司机并不了解他们交流的任何具体内容。
言语如利刃,社会上的流言越传越离谱,先是说著名的画商青睐于一位不知名青年画家的艺术才华,接着说年轻有为的画商与俊美的画家在阁楼上、在画室中幽会,更有一些不堪的传言,或多或少地传到了女士的耳中。她觉得,自己是时候来会一会这位神秘的画家,以宣誓自己的地位了。
“我与刘迦已经订婚,”那位女士说道,“我的家族与他是世交,我们早已有了婚约,门当户对。”
那位女士继续说着自己与刘迦的事,她的话在李响耳朵里听起来是那么刺耳。刘迦与李响交往了这么长时间,竟然一点儿关于自己职业与家庭的口风都没有透露给他。最初见面的时候,他只说自己是一个普通的艺术爱好者,谁知居然是行业内有名的画商,还有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妻。李响皱了皱眉,问道:“你用什么来证明?”
女士从包里翻出一张照片。那张照片的背景是一个艺术展的开幕式,画面中有三个人,刘迦站在最左侧,中间是一位有修养的年长女性,看起来是刘迦的母亲。女士站在最右侧,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。女士在照片中笑得灿烂,在李响的眼里看起来也十分刺眼。
女士见李响捏着照片久久没有说话,继续温言软语地开口道:“这也不能怪你,先生。家族的联姻是不能开玩笑的。刘迦他的性子您应该也明白,他不是一个什么事都爱公之于众的人。我十分理解您现在的情绪,并且感到非常同情。我愿意代替他来补偿您。”
李响冷冷地看着她,她挑了挑眉,继续说道:“我们家族的财力和策划实力并不在刘家之下,只要你愿意,可以将作品全权交给我,我可以策划一个成功的展览。到时候订单、宣传,哪一样都不会缺。当然,也还需要请您帮忙,”
女士顿了顿,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:“还需要您面对公众场合,澄清你与刘迦的关系。并且,之后离开这里发展,北京、上海,您可以任意选择想去的地方,相信到时候,你的作品可以卖一个好价钱,后续的订单订金也会让你衣食无忧的。”
说完,她又微微一笑,见李响的脸色十分难看,站起身道:“您不用立刻回答我,等您想好了,可以随时联系我,我的条件长期有效。”
女士从精致的手包里取出一张散发着甜腻香气的名片,也不等李响回复,将名片放在了他的画桌上,微微躬身,出门离开了。
李响怔怔地坐在原位。
他仍然对这位女士的身份感到怀疑,但更加关心刘迦的家庭与感情状况。他满腹疑云,为什么刘迦不来亲自找他说个清楚?
那么刘迦呢?
与此同时,刘迦现在也暂时无暇顾及李响的情绪。他刚刚和父亲大吵了一架。
殊不知,刘迦这段时间也没有闲着。他与李响相伴的时光放松又愉悦,他又何尝不明白,这岂是以友情之名就能够一言蔽之的。直至与李响剖开心扉,他心里的愿望终于渐渐成型,浮出水面。他希望自己能有一天与李响牵着手走到世人面前,为他布置一场独一无二的画展,把他的作品介绍给大家——看看!这才是真正的艺术表达!
策划和包装本是刘迦最擅长的事,可他却觉得这一切突然变得没那么容易。他推掉了许多工作和应酬,闭门苦思,推翻了一版又一版策划案,他过往的经验、案例似乎全部失效了。
磕磕绊绊,刘迦终于写好了展览策划案,踌躇满志地想要获取家人的支持,却立刻碰了壁。
父亲所描绘的商业前景与他所设想的大相径庭。父亲认为李响画得好虽好,却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师。家族虽有实力,却不容他用这些进行不可预判的试验。他认为刘迦应该抓住上次那个知名画家的展览热度,继续加大对他的关注与扶持。
刘迦与父亲据理力争,又不知如何向家人开口说明自己与李响的关系——自己是以何种立场在为李响争取这一切?仅仅是商人和画家、甲方和乙方的合作关系?抑或仅仅是一片好心?看着父亲久久不让步,他气急摔门而去。
既然无法得到家人的支持,他转而出门,带着自己的策划方案去找李响。他多么希望能够立刻获得爱人的支持,共同描绘一幅宏伟的蓝图。
到了李响的门前,他踌躇满志地敲了敲门,等了许久,李响才来开门。看见刘迦来了,李响很明显地表情停滞了一瞬。
陷入激动的刘迦并未过多关注李响怪异的反应,渴望未来的狂喜几乎淹没了他。他一把抓住李响的肩膀,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:“李响,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……你愿不愿意办一个画展?经济方面和画的销售你不用担心,我可以帮你承担一切。”
令他意外的是,李响的脸上并没有露出笑容,先是不可置信的表情,接着变成了冷冷的、铁青的,陌生得令他害怕。
刘迦这才察觉到了李响的不对劲,他被李响的表情吓了一跳,松开手,问道:“你怎么了?”
李响冷笑着开口道:“原来,你和我交往了这么久,就是为了这个?你是觉得我缺钱,还是觉得我能给你带来名利?能给你带来新鲜感?还是只是因为,好玩?”
刘迦顿时手足无措:“不,我不是这个意思,你听我解释……”
“你走吧,我不想再见到你。”
“李响!”
“你还要说什么呢?”李响重新打开门,“好啊,你说,你解释!来,我问你,这是谁?”
李响拿出那个女人留下的名片:“是她吧?”
刘迦看着那张卡片上的名字和照片,无力反驳。到最后,他只能说出一句:“她……来找你了?”
李响不愿再多说一句话,也不想让刘迦再进来。屋内凌乱得很,满地都是他揉皱丢掉的废稿,和数不清的曾经真心诚意为刘迦画的画。他还没彻底将刘迦的痕迹从自己的画室里清扫出去,他正准备这么做。他不能再让刘迦进来打破这个早就坚毅的决定。
李响用力关上门,不容置喙。
8
李响狠狠地灌下一大口酒。
与其说李响是在生刘迦和未婚妻的气,倒不如说李响在生自己的气。
他本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刘迦,以为自己早已看清刘迦。在他画下刘迦的时候,在他和刘迦畅谈艺术理念的时候,在他们推心置腹、在将自己心声和盘托出的时候。谁知今天,两个人前后脚到自己这里拜访,接二连三地给他带来沉重的打击。
他本以为自己是刘迦的知己,甚至已经成为几乎能成为爱人,可是从头至尾,他似乎都置身事外,被玩弄于股掌之中。他那些挣扎都是为了什么呢?为了给这个人画出一幅完美的作品?
李响看着自己的画,感觉自己像个笑话。
他冷冷地盯着画中人的眼睛,深邃的、坚定的、专注的眼睛,又突然大笑着,将手中的松节油尽数泼到了画上。他给自己点了一支烟,踉踉跄跄地站起来,又打翻了一旁的酒瓶。之后,他颓然坐倒在地上,看着画中人的眼睛燃起火焰。
——不要了,我全都不要了。
——请保持静默,永远不要再回答我
终究必须离去 这柔媚清朗
有着微微湿润的风的春日
这周遭光亮细致并且不厌其烦地
呈现着所有生命过程的世界
即使是把微小的欢悦努力扩大
把凝神品味着的
平静的幸福尽量延长
那从起点到终点之间
如谜一般的距离依旧无法丈量
(这无垠的孤独啊 这必须的担负)
所有的记忆离我并不很远
就在我们曾经同行过的苔痕映照静寂的林间
可是 有一种不能确知的心情即使是
寻找到了适当的字句也逐渐无法再驾驭
到了最后 我之于你
一如深紫色的鸢尾花之于这个春季
终究仍要互相背弃
(而此刻这耽美于极度的时光啊 终成绝响)
李响渐渐地失去了意识。
恍惚中,一阵重重的响声撞进了李响沉睡的脑海。他好像出现了幻觉,因为有一个人影撞开了他房间的门,向着他的方向冲过来。
白天里,刘迦对李响莫名的愤怒感到有些费解,虽然他离开了画室,但思前想后,仍然对李响的精神状况不太放心,在晚上又一个人折了回来,想着还是应该由自己好言好语地道歉,安抚好他的情绪再做后来的打算,反正来日方长。
令刘迦始料未及的是,等他赶到,他在窗外看到了影影绰绰的火光,和那屋顶滚滚上飘的烟,正是来自画室。
他从未想过,李响会如此决绝地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。
他不顾一切地冲进来,看见画架倒成一排,顾不上多想,脱下外套冲进了火光深处。他已经来不及注意火势是如何蔓延的了,他的眼里只能看得见李响。他在纷乱之中随便拿起旁边的水桶朝火焰浇去,用力将李响从画架下拖了出来。
“李响!你疯了吗!”刘迦的声音令他自己都感受到陌生,他从未发出过这样嘶哑颤抖的声音。
李响的酒意还在翻涌,朦胧中,他感受到身后贴上来一个结实的胸膛,汗涔涔地,正在止不住地发抖。他发现自己的胸腔内都是烟味,不知是香烟的味还是其他。渐渐地,他醒了过来,发现他正躺在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怀里。记忆逐渐回笼,他下意识地挣脱,想要推开刘迦的手。
李响张口想说话,却被嗓子里吸入的烟呛得猛咳。就算这样,他也还是坚持着:”我疯不疯,也用不着你管。“
”你连命都不要了吗?“
”不要命也比活着好。”
他仍然嘴硬地冷笑,反问刘迦道:“怎么,非要到这时候,你才害怕?”
“我……我没有……”他想要抱上去,又被李响躲开。
“你有优渥的家庭,还有未婚妻,你又为什么一直来找我,说什么想为我办展览、说什么喜欢我?刘迦,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?”
“不是这样的,”刘迦解释道,“她虽与我有婚约,我在感情上并没有把她当成未婚妻看待。我的心里,始终只有你一个人。我在认识你之前,就想与她澄清这件事,奈何父亲那关始终过不了,一直拖到现在……对不起。”
李响还在努力消化他的话,黑暗中只听见他急促的喘息。
冷静片刻,刘迦花了片刻时间适应了黑暗后,这时才抬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环视四周。方才扶起的画架已被烧了大半,残留的画布仅剩上部的一小部分,眉眼依稀可辨,分明就是他自己。他又扶起了周围的几个画架,从灰烬里拨出几张尚未燃尽的手稿。
每一张画布上都是他。是沉思的、微笑的、优雅的、狂野的刘迦。
刘迦的心口涌上窒息的错觉,他几乎要被这种不知名的感觉淹没——原来,原来李响他也一直——
“……你别看了,”李响睁开迷离的眼,看见他正注视着画出神,虽然行动不便,仍然挣扎着起来,拨开他的手,想去遮挡画布,见刘迦茫然不解去扶他,眼睛依然瞥着画布,语气突然有些激动起来,“你别看了!”
“为什么?”
刘迦这句话仿佛触动了李响心里什么开关似的,李响又坐下来,捂着脸哭了。
“我……我画得不好,”李响抽抽噎噎,“我画不出来了……我画不出完美的画了。”
刘迦顿时茫然无措,他蹲下来,手忙脚乱地为李响拭去眼泪。
“李响,你这又是何苦……”
“你不懂,”李响推开他为自己擦眼泪的手,拿自己的袖子擦。
刘迦想安慰他,又不知怎么做,怎么说。可李响又在凌乱的喘息中继续说:
“我想要为你画一幅最完美的画,想要认认真真地对你说一句,我爱你。我想把最好的画留给你,任何人都不能代替你……”李响的语气里带着些浓重的鼻音,语气却是异常坚定,带着些一往无前的勇敢。
刘迦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。自李响说出那三个字后,其他的句子都被他自己的心跳声盖住了。他没再管李响说什么了,尽管李响还在嗡着鼻子解释,他一把搂过李响的肩膀将他拥入怀中,将脸埋进李响的脖颈,一边吸着他的味道,一边克制不住说:
“我也爱你。”
他直直地注视着李响的脸,李响的眼神有些迷离,流露出近日休息不足的疲惫,却依然闪着坚定又真挚的光。他比之前更瘦了,刘迦刚才很轻易地就能包裹住他嶙峋的肩,这一切都看得刘迦心里百感交集,异常酸楚。终于,刘迦箍住他的肩膀,两个人一起倒在衬布上,深深地拥吻,几乎与此同时,李响也热烈地回应了他。
9
晨起的鸟儿在窗外叫着,东方的天空显出鱼肚白,渐渐地,阳光细密地洒在窗帘上,唤醒了一对爱侣。
刘迦先一步于李响醒来,他看着身边仍然在沉睡的人,李响身上的薄荷青草香令他安心又幸福。
李响也醒了,他回身看见身畔的人笑得开心,也笑着回抱住他。
“昨晚睡得好吗?不生气了?”刘迦蹭过来,卷曲的头发软软地垂在额前,像一只毛绒绒的大狗,眼神湿漉漉地望着他。
李响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好的觉了。想起来前一天对着他大发雷霆,又想起昨夜,有些不好意思,试图像一只小猫似的,把脑袋埋进被子里。
“我答应你,我不会走的,我会一直陪着你,陪着你画出你最满意的画,好么?”刘迦捉住李响,抱着他的手紧了紧,问道。
“我已经画出来啦,”李响回抱住爱人,看着他露出一个有点疑惑的眼神,伸手在他鼻尖上点了点,笑道:
“就是你,傻瓜。”
Fin
注:
Vissi d'arte,vissi d'amore. 为艺术,为爱情。普契尼歌剧《托斯卡》的一支女高音咏叹调名,也是迦哥舞蹈风暴第12期《夜莺》的背景音乐。
蓝色鸢尾:赞赏对方素雅大方或暗中仰慕。也代表着宿命中的游离和破碎的激情,精致的美丽,可是易碎且易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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彩蛋
刘迦:玩火多危险你知道不?李好看差点就要被你做成红烧兔头了!
李响:那我会提前把它托付给你的嘛。对了,如果是你,你会给它起什么名字?
刘迦:小白兔嘛,就叫小白,但它真的很白,所以大名可以是好白、太白。如果跟我姓就叫刘白(留白)。不行,还是跟你姓好了,那就叫李白,李太白。啧啧,多有文化啊~
李响:(白眼)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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